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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讨论的当然是通常意义的垃圾——固态废弃物。本书以西方世界为中心，对人与垃圾之间的各种状态进行了总结和归纳，比如天然的垃圾堆放、正规的垃圾处理、用于肥田的垃圾、作为能源的垃圾、各种物质的循环利用，还有第三世界国家某些穷人依靠垃圾的生存状态，由此构成一个个专题。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一部历史，不过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史料价值。而这些史料则会随着理论的演进产生新的意义。

我且用这些史料，把垃圾的故事重构一次。

早在1782年，巴黎就颁布了关于垃圾分类的法令（116），到了1883年，又要求不动产的拥有者提供专门的容器投放垃圾，并且要求三个：分别装易腐烂物、报纸和破布烂衫、碎玻璃、陶片和贝壳。（015）但是，这些法令一直遭到抵抗。家用垃圾箱在二战后才有所普及，而垃圾分类还要再等半个世纪才得到实施。

垃圾箱只是垃圾的临时居所，不是韦小宝的化尸粉可以化物为无形。最初的城市垃圾不过是在郊外找个地方一扔了事。作者称之为野垃圾场或者天然垃圾场。直到1920年，英国人卡尔和道斯才发明了正规的公共垃圾管理办法。1930年，被美国采用，取名为“卫生填埋法”。1935年，被引进到法国。（035）现在，全世界每一个大城市周围都有若干这样的垃圾处理场。

所谓垃圾处理，尽管有若干回收和焚烧，归根结底还是要填埋。作者在书中详细地介绍了各种填埋的方式。（030）当然，无论哪一种方式都需要占地。土地稀少的日本则将大部分垃圾场建在海上。“东京湾一处二百公顷的锚地，被厚达二十米的堤坝围住，整个堤坝用钢材包裹，嵌入海底。……锚地被切割成密封的方块，被一层层用土覆盖的垃圾填充。”（037）为了减小垃圾的体积，还要“垃圾经过压缩、粉碎、焚烧，甚至是高温熔化等处理。”（038）

把垃圾打包，封在地下，这也是目前人们能够做到的最理想的垃圾处理方式。但是，这些垃圾是否能够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下，还是个问题。不过，对于垃圾泄漏和垃圾爆炸之类的事情，本书作者并未涉及。

人们常常对回收寄托以很大的希望，尤其是寄希望于未来的科学及其技术能够发明出更强大的回收技术，乃至实现彻底的循环。本书作者在这方面也作了很多介绍，既介绍了纸张、塑料、金属等的分类和回收利用，也介绍了现实中存在过的垃圾肥田、垃圾燃烧取暖乃至垃圾发电。甚至，还介绍了利用垃圾作为材料的艺术家。这或许可以作为一种向往，一种浪漫的愿望。然而，本书作者自己就已经看到：“但纸不能被无限循环利用。随着循环利用次数的增多，纸纤维会变得越来越短，五六次后，连生产包装纸箱都不能用了。”（146）“回收、循环利用垃圾也并不总是环保的做法。因为这消耗能源和水，而且产生污染，尤其是在清洗和处理过程中。如果消耗的资源超过节约的资源，那么给环境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人们尤其对塑料循环利用的某些环节提出质疑。这难道不是与焚烧同样有污染吗？”（160）

毫无疑问，循环和再利用注定是有限的。归根结底，地球上的物质要满足热力学第二定律。能量和物质总是由可用的变成不可用的。倘若能够无限循环，那就是另一类永动机。我们也不能指望人造物质能够和大自然在短短几十年达成和谐，尤其是在人造物质成指数增长的情况下。垃圾是现代文明的痼疾。如果不改变文明模式，垃圾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在人类文明的很长时间里，惜物是各个民族共同的传统。即使是自己不用的东西，也希望物尽其用。“一位记者叙述说，有一天，他在一个旧煤气灶的炉体内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内写道：‘如果您拣走了这个煤气灶，请注意，炉子能用，但有时会自动熄火。’”（031）而现在，“生产商与销售商努力提高产品的更新率，迅速推出新款型，淘汰旧品种。产品设计的目的就是寿命短，不可修补，经过短暂的使用期后，产品就报废，而只剩下垃圾。”（214）

随着现代化的全球化和全球化的现代化，垃圾问题必然成为全球问题。“1987年春天……一艘装满垃圾的驳船在纽约港和墨西哥湾之间寻找垃圾场：经过五十天的海上航行和被六个州拒绝驶入港口卸船后，又漂回了出发的港口。”（007）我们可以想象，这所垃圾船随后会去那里？在全球范围内，现代化地区的现代化是由两个条件予以支撑的，其一是由全球其他非现代化和次现代化地区的低熵状态的能源和物质供应，其二是把高熵状态的垃圾排放到那些地方区。因此，第三世界国家不仅会成为发达国家的原料供应地，也会成为它们的垃圾排放地。所以中国广东的贵屿才会把处理洋垃圾作为支柱产业。这种产业的所谓赢利，完全是当地的环境为代价的。回收只是一个假相。“一些人需要垃圾维生，而另一些人为生活或‘生存’制造垃圾！”（215）

拾荒者注定处于社会的边缘。无论拾荒者是一个个人，还是一个国家。

对于我更加关注的垃圾爆炸、垃圾泄漏、垃圾污染以及垃圾向第三世界的转移等问题，本书几乎没有谈到。对于作者本来没有说的事情提出要求，这是不合理的。那相当于要求作者重新写一本书。我只能对作者已经给予的表示感谢。这部十七万字的小书所提供的史料已经相当充分了。

不知是否是出于惯性，本书作者留下了一个光明的尾巴：“根据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在垃圾处理领域的探索，凭借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终将会找到更多解决问题的方法。”（216）而根据前面的分析，垃圾问题不可能通过垃圾技术的进步而得到解决。归根结底，垃圾问题是人类生存方式的问题，是文明模式的问题。

2005年11月28日

北京 稻香园

（《垃圾与人类的历史》，［法］卡特琳·德·西尔吉著，刘跃进、魏红荣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一版。本文中的数字为该书页码。）

（发表于《科学时报》2005年12月1日，B4版。有删节。这里经过了重新校对，文字略有调整。）